偶然看到一個電視節(jié)目,記者在采訪一位從礦難中死里逃生的礦工。那位記者問了一個問題:“你明知道井下那么危險,為什么還要下去呢?”我拿這個問題問過好幾位朋友,請他們設(shè)想那位礦工是怎么回答的。得到的答案幾乎一模一樣:“為了生存嘛!”這個回答沒有錯,一個文人化的標(biāo)準(zhǔn)答案。就像我們在平時工作中曲意逢迎領(lǐng)導(dǎo)、不得不委屈自己、不得不按照一些潛規(guī)則行事時,給自己找出的借口一樣。是啊,為了生存,為了活著,一切仿佛都天經(jīng)地義。
可是人與人終究還是隔膜的。那些經(jīng)常在地底深處的黑暗里冒險的礦工、那些隨時可能失去生命的最底層的勞動者,他們的真實想法,我們自以為理解,其實還有著相當(dāng)距離。那位礦工的回答非常樸素也非常真實:“因為工資高啊,一個月干得好可以拿到1000多塊!”“生存”之類,是知識者或文人式的語言,他們不會說。境遇不同,我們對于“他人”的理解也就常常停留在一些概念上,而根本感覺不到他們的疼痛,他們的掙扎,他們的汗、淚和血。他人在我們心中的分量有多重?常常取決于他人跟我們之間存在多大的親緣性。魯迅說:“無窮的遠(yuǎn)方,無窮的人們,都與我有關(guān)。”那是因為他有一種博大的胸懷,他人的痛與苦他都感同身受,他瘦小的身軀承擔(dān)了太重的分量。而對絕大多數(shù)人來說,“他人”是一個抽象名詞,除非與自己有著較直接的相關(guān)性。
有位朋友曾感嘆:“非典”一來,人人自危,“非典”遂成為一個全民介入的重大事件。可是大大小小的礦難時時在發(fā)生,一些底層的生命在沉默中被剝奪,卻始終引不起太多的關(guān)注。道理很簡單,“非典”實實在在地威脅到了自己,而礦難卻感覺很遙遠(yuǎn),從事那些作業(yè)的是另一些與自己完全不同的生物,是徹徹底底的“他人”。那位偏激的朋友甚至還對比了空難與礦難在人們心中產(chǎn)生的震撼效果,發(fā)現(xiàn)許多人為空難中的死者唏噓不已,卻對死于礦難的人漠然置之。從人們對“空中”與“地下”的態(tài)度差異,可以看出不同的“他人”在我們心中的分量輕重。有的“他人”,是“自我”的延伸,于是會生出親近和關(guān)切;有的“他人”,與自己毫不相干,也就不會被放在心上,徒然增加負(fù)擔(dān)。
“人是為自己而活的!”我們都習(xí)慣于這么說,越是年輕的人越是如此理直氣壯??纯唇裉斓暮芏鄶⑹挛谋?,全都是“我、我、我”,彌漫著自我撫摸式的情緒,充斥著搖頭擺尾的自憐,里面的那些故事,絕少有廣大的“他人意識”。所有的眼淚都為自己流。而真正能體貼他人、深入他人生活和內(nèi)心世界的作家,才有可能突破小我的邊界。在當(dāng)代中國,寫過馬橋農(nóng)民悲劇性生存的韓少功,寫過賣血者許三觀的余華,寫過玉米等幾位女性命運的畢飛宇,寫過一些小人物苦苦掙扎的鬼子,寫過下野地卑微者生態(tài)的董立勃,還有寫出了進城民工困苦和憤怒的北村等等,盡管其中有的并不很知名,在我眼里卻是心念“他人”、有著大悲憫心的作家。
與他人有關(guān)的,當(dāng)然不僅僅是苦難??墒菍λ藰s耀的向往,對他人財富的羨慕,對他人風(fēng)光的嫉妒,或者對他人名聲的攀附,那恰恰是缺乏“他人意識”的表現(xiàn)。誰都想把那個“他人”置換成“我”,因此他人其實是夢想中的自己,也就是自我的成功意象而已。還有一類同情也一樣,可以對著電視機屏幕涕泗縱橫,因為聯(lián)想到了自己,但是關(guān)掉電視機,走上大街,該怎么冷漠還怎么冷漠,該怎么自私還怎么自私。這種同情的淚水是廉價而沒有分量的,而它們在這個時代卻被刻意地煽動著。這種情形像什么——以為真心實意地愛上了他人,其實真正愛的是自己。
他人在我們心中的分量有多重,我們體驗到的生命負(fù)荷就有多沉??墒菍τ谛南邓恕⑿貞驯瘧懙睦硐胫髁x者來說,沉重是比輕逸更值得經(jīng)歷的東西。如果有淚,絕不為自己流。(完)信息源:免費招聘網(wǎng)_www.rcxx.com_淘才招聘網(wǎng)信息源:免費人才網(wǎng)_www.rcxx.com_淘才招聘網(wǎng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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